取而代之的是象征財富的高檔住宅小區(qū)。聳立的樓房還在一層層地添加鋼筋和混凝土,將工地圍起來的廣告牌上描述著一種奢華而愜意的當代生活。
關(guān)于往事,記憶正在一點點褪去。從老哈爾濱人嘴里可以打聽到,這里原本有座亞洲最大的亞麻廠——哈爾濱亞麻廠。令他們唏噓感嘆的是,工廠在1987年春天發(fā)生了一起特大麻塵爆炸事故。
那曾是中國人員傷亡最大的工業(yè)粉塵爆炸事故,造成58人死亡,185人受傷。
這個令人悲戚的“紀錄”保持到2014年8月2日。
這一天,與哈爾濱相距遙遠的江蘇昆山,一座工廠的車間里發(fā)出巨響。
躺在蘇式紅磚樓外觀的醫(yī)院里,一位當年亞麻廠的燒傷女工在電視上看到昆山大爆炸的新聞。報道里說,這次鎂鋁粉塵爆炸事故已致75人死亡,185人受傷。
這個傷亡程度,超過當年哈爾濱。
這位昔日紡織工人沒有想到,27年過去,另外一群人會和她有著相似的命運——即使從爆炸中搶回一條命來,生活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樣子。青春戛然而止,美好的容顏不復存在,傷疤和疾病會伴隨到老。
那晚,看到爆炸的慘烈畫面后,這位女工一宿沒睡好覺。她同情地說:“他們還不及我呢。南方熱,燒傷該多遭罪。”盡管她傷痕累累,活到現(xiàn)在一直被視為奇跡。
被大火吞噬
自從因燒傷住進醫(yī)院,這位女工再未走出過那棟紅色的建筑物——漫長的20多年里,這里已發(fā)生變化,從過去的亞麻廠職工醫(yī)院變?yōu)榫用裆鐓^(qū)醫(yī)院。
她叫趙亞麗,是哈爾濱亞麻廠大爆炸幸存者中傷情最嚴重的人。
這是一個被大火重新塑造過的女人,全身95%的面積被燒傷,渾身上下只有下腹部、后腦和嘴的周圍還有一點完好的皮膚。做皮膚移植時,她身上幾乎沒有可用的好皮膚,后背只能移植豬皮。
她失去了雙手,兩只胳膊肘以下都被截去。胸部進行過焦癡縱行切開手術(shù)——當年胸部的環(huán)形焦癡像盔甲一樣壓迫著她,差點要了命。雙腿至今還備受折磨,即便夏天大腿也得裹著毛線褲,兩截小腿像被啃噬過的樹樁一樣千瘡百孔,或者用她的玩笑話說,“像煮開鍋的玉米粥”。
事實上,她的腿幾近殘疾,可以短暫地站立一會兒,也走動不了幾步。她不能接觸病房外的空氣,因為脆弱的皮膚很容易被細菌感染。
雖然被隔絕在醫(yī)院里,她還是關(guān)心外面的世界。電視里,昆山工廠爆炸的場面對于她并不陌生——烏黑的濃煙,被炸成廢墟的車間,燒得焦黑的工人被抬進醫(yī)院。
趙亞麗經(jīng)歷的那場爆炸,發(fā)生在1987年3月15日凌晨2時39分。隨著一陣悶雷似的“轟隆隆”巨響,一個蘑菇云狀的巨大火球從亞麻廠騰空升起。梳麻、前紡、準備三個車間的13000平方米廠房,頃刻間變成一片被濃煙烈火包圍的廢墟;鹎蛟谲囬g里翻騰、滾動,使得正在上夜班的433名工人陷入火海之中。
后來,有位姓曹的女工回憶,“就是一句話的工夫”,她被猛烈的氣浪打翻在地。等她的意識恢復過來,車間里已是黑壓壓一片,耳邊響起凄慘的呼叫聲。她爬起來拼命往外跑,直到看見車間的鐵皮門檻,“心里一下子亮堂起來”。
她逃出車間,繼續(xù)往醫(yī)院跑,衣服和血肉粘連在一起,腳后跟兒的皮燒掉了,血糊糊地拖在地上。她還以為是“襪子掉了”,根本顧不上管。等她終于跑進醫(yī)院,一坐下來,“人徹底無法動彈了”。
那天,從工廠到職工醫(yī)院的路上,滿是碎玻璃(1038, 11.00, 1.07%)片、血腳印和破爛衣服。從火海里逃出來的人,有的赤身裸體、渾身血污,有的指甲蓋燒脫落了,手臂皮肉連著骨頭向下垂落著。
爆炸發(fā)生后,筆者趕到了事故現(xiàn)場。站在大爆炸的廢墟邊上,這個年輕男生痛哭起來。展現(xiàn)在他眼前的是“難以想象的悲慘場景”。東倒西歪的機器殘骸上掛著冰棱,上面還飄拂著沒燒盡的麻絲。斷裂的水管“嘩嘩”地淌水,廠門外的家屬撕心裂肺地哭喊著。
賈宏圖在一篇題為《大爆炸》的報告文學里描述道:“一尺厚的水泥蓋被擊碎、拱起,手指般粗的鋼筋和水泥澆鑄的墻壁被炸得變形倒塌,十幾噸重的機器被拋向空中,強大的氣浪把鋸齒型房蓋的玻璃沖成碎渣,連同窗框飛到百米之外。”
那些遇難的工人,有些來不及哼一聲就被落在身上的重物砸扁,有些被火焰迅速吞噬,燒成黑乎乎的一小團。還有5名工人在極度恐慌中找不到出口,相互緊抱,被活活燒結(jié)在一起。
亞麻廠退休老工人、哈爾濱市勞動模范楊培玉17歲的小兒子,在3月12日那天接了母親的班,14日領(lǐng)到綠皮的工作證,高興得買了半書兜子糖,說給大伙兒吃。晚上11點半,他背著書包連蹦帶跳地走了,從此再也沒回來。
活下來的人住進兩棟明黃色小樓里,這被稱為“安撫樓”,亞麻廠專門建來安置燒傷工人。